第(3/3)页 “无事,我们夫妻就不能相见了吗?”太上皇压抑怒气,扯出个笑脸,这感觉太难受,身为帝王,一直是旁人讨好他,什么时候轮到他讨好别人。可是,如今的形势,不得不低头。 “哦?臣妾记得,是陛下自己说的,‘我们夫妻,恩断义绝,不及黄泉,永不想见。’难道是臣妾记错了?” 提起这事,太上皇隐隐觉得脸上发烧。当日,被逼宫夺位,他恨极了,尤其是最后被一群宫女架走,如此羞耻的退场,在所有人面前,丢尽了最后的颜面。 他气到吐血,对着羞辱了他的太上皇后,大骂一顿,说出了恩断义绝的话。他那是一时气愤,哪里能想到,还有用得着妻子的时候。 “不过一句话,我们多年夫妻,何必介怀?”太上皇讪讪地说。 太上皇后微笑,“是啊,人说皇帝一言九鼎,可是陛下的话,却是最信不得。”她把身体略微前倾,压低声音,诡异地笑着,“信你的人,都死了。” 太上皇眉毛狠狠一皱,双拳捏紧,但是,他如今的威仪被衰老的身子削弱了。一个失势的人,再端架子,就是虚张声势,没人怕的,何况太上皇后。 太上皇后却跟没看见似的,继续拨火,“当年,大皇子的生母,贤贵妃,为了给儿子续命自尽,陛下那时候,也曾悲切,还追封为平后,还说贵妃之位,不会再给他人,以为念想。可是,那崔氏进了宫,陛下立刻就忘了曾经的念想,就把贵妃之位又封给了崔氏那个妖妇!” 说到贤贵妃,太上皇可有话说,“朕是负了贤贵妃!可那是为了谁?为了你啊!朕当时倾慕于你,就委屈了结发妻子,在潜邸时同甘共苦的王妃!谁都可以指责朕,唯有你不能!” “陛下这么说,臣妾可不能听。若不是我娘家的势力,暗中襄助陛下成事,这皇位未必落到陛下头上!这后位,是父亲送我的礼物!” “你!”面对反唇相讥的妻子,太上皇气得说不出话。那么久远的事情,多少年没人提了,他都忘了,曾经也是多么谨小慎微的过日子,生怕别人坐上皇位,把他赶尽杀绝。 当年靠她许家人翻身,难道今日,还要靠她许家人翻身? 这兜兜转转,怎么又落到求许家人的地步。 可是,今时不同往日,若是让对面的女人,重新迎自己登位,把她儿子赶下去,怕是不能。自己该循序渐进,先求个自由之身,再徐徐图之。 “当年,朕是多蒙国丈一家出力,朕这些年来,也一直感激在心。古往今来,有几个皇子,一出生,就是太子!几十年来,朕对太子,是掏心挖肺的对他好。虽然也有训斥,也有历练,可那是为他好啊!朕怕他太自以为是,养成个刚愎自用的性子。就算曾经让他不安,也是为了让他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啊!多年夫妻,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啊!” 太上皇后完全不为所动,只一挑眉,“我只明白,伴君如伴虎。这些年,陛下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把人心提在手上玩弄。天下人都是你的奴才,可你,真不是个好主子。” 这是把自己多年治国的功绩都抹杀了么?太上皇真的动气了,“许氏!你大言不惭!朕一向勤政爱民,多年来辛苦治理着诺大的江山,谈何容易!朕一向仁厚,爱民如子,朕的功绩,不是你一个妇人,几句话,就能抹杀的!” “爱民如子?”太上皇后大笑几声,“真是,这话怎么说?要像您对待大皇子、三皇子一般,那黎民百姓,真不爱给陛下当儿子!” 想到两个年轻轻就死去的儿子,太上皇一阵恍惚,可他嘴硬,“那是他们自己想窄了,哪里有因为父皇几句训斥,就不活了的。况且,他们的死,与朕何干?老大,那是因为他生母贤贵妃以命换命救他!他内疚,才郁郁而终!至于老三,他是为了他师傅的死,跟朕有什么关系?!” “呦!啧啧啧。”太上皇后摇头,眼神充满戏谑,“陛下可真是舌灿莲花,怪不得,文臣们都说不过您!说得自己真是无辜啊。您要这么说,臣妾也较个真。您先是嫌大皇子不安分,后来他自愿做了安乐王,您又嫌他不上进。赐个宅子吧,还不给用度银子。逼得他没钱去经商,您又嫌他铜臭气。还把他赶出家门,分文不给,只得去戏班子落脚,上台唱大戏讨生活去!陛下不可怜儿子,反倒一顿埋怨,气得儿子旧疾发作了,又心疼上了。活着,您不让他逍遥自在,死了,您倒是伤怀了好久,好似陛下多念旧情似的。” 太上皇想插嘴,但是无言以对,只能由着太上皇后数落,“说到三皇子,那也是个好孩子。从小不争不抢。您起先还说他厚道、本分。可是,后来,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,陛下非要他参与党争,跟太子打对台。那好孩子不愿意,就去出家为僧,他走时,跟我道别,说道,不愿让江山动荡,情愿遁入空门,让一切归于平静。可是您呢,处死了他的师傅!让他情何以堪!他自尽而亡,不是陛下逼迫的吗?” 这次太上皇不能听了,拍着桌子喊叫,“别跟朕替那个秃驴!什么净空,什么法师!别在朕面前,提这个人!他真以为他是方外之人,可以不受帝王的约束了?竟然敢诱使皇子皈依!他胆大包天!……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!谁剃我皇儿的头,我就砍了他的头!” 太上皇忘记了自己要讨好太上皇后的初衷,暴怒起来!连同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,一起释放出来! 看着还真有点吓人,但是,太上皇后想起的只有一句话,“困兽犹斗!” “陛下不爱听,臣妾告辞了。”太上皇后起身要走,太上皇才想起今日的目的,赶忙拉住她的手,“皇后,莫走。你是朕的皇后啊!一日夫妻百日恩,算朕求你了,再帮朕一次。起码让朕能自由出入。你放心,你的儿子已经是当权的皇帝,朕也已经老了,年事已高,碍不着他什么。朕就想着,无事,能去御花园走走。透透气。” 毕竟是枕边人,太上皇后看着老迈的丈夫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,也是心里难受了一下,但是她对眼前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。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,一句都信不得。什么出去透透气,分明是不甘心,还想夺回帝位! 他若重回帝位,自己母子的下场,依着太上皇老来越来越爱计较的性子,必是凄惨无比。已经不是夫妻,而是政敌了,你死我活的关系。 不能心软,太上皇后故意去想那嚣张的崔贵妃一回,心就重新硬起来,她笑着说,“陛下,您年事已高,去御花园太远,让人给您宫里多送些名贵花卉来就是。何必辛苦呢?” 太上皇后虽然笑着,但笑意不及眼底,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实在让人郁闷,太上皇说尽好话,太上皇后就是不为所动。 最后,挫败的太上皇问,“你这女人这般狠心,你那心是石头做的吗?你年轻时对朕的爱慕,都忘了吗?” “爱慕?”太上皇后嗤笑,“陛下要我家的势力,臣妾要尊荣,彼此利用而已,谈什么爱慕?都一把年纪了,半截身子埋黄土了,还学少年调情,不合时宜了。” “你,你!”太上皇真后悔跟太上皇后说话,特意叫来气死自己么,可他抹不下这个面子,质问,“你明明年轻时候,跟朕说过多次,爱慕朕,要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的!” “哼,就许陛下骗人,不许别人骗人啊?实话跟您说吧,……我儿登基了,臣妾终于能说句实话了!入宫前,父亲告诉我,天家无父子,亦无夫妻。皇帝,那是君王,可别当成丈夫。敬重君王,但永远不要爱慕君王。这话,我记一辈子。” 太上皇无法接受这样薄情的妻子,“朕对你那么好!为了你贬妻为妾!你怀上太子前,都独宠你一人!便是后来也去过别的嫔妃宫室,可是朕也跟你说过,即便后宫有多少女子,朕心里,只有你一人!” “好一个深情的帝王,说的臣妾都不好意思了!”太上皇后笑着笑着,脸色就变了,“别再骗臣妾了!臣妾说过,信陛下的人,都死了!……心里只我一人?先前臣妾还真信了。可是,崔氏一封贵妃,臣妾就明白了。陛下心里的位置,只留给有用的人。” 说到崔贵妃,太上皇眼神闪躲,这些日子,他回想往事,想到被那对奸-夫、淫-妇骗得苦,还养了野种,也是气得常常要昏厥。 他为了心里好过些,只能换种想法,也许崔氏和道人没有骗他,是皇后和太子栽赃陷害,只为了逼宫有借口。对,一定是这样的。但是,又一想,如果道人真是神仙弟子,那为什么会被砍下头颅? 也许,头颅是假的?太子随便找了个长得像的人,骗自己的父皇? 可是,道人要是没死,为何不来救自己?他不是通神仙吗?他不是会仙术吗? …… 这些日子,太上皇在安和宫里被软禁着,就来来回回把过往的事情,想来想去。他思虑过甚,有些伤身体。 可是不管怎样,他对崔氏和长春道人,是确实起了疑心的。因此,不愿被人提起这丑事。 太皇太后才不管,“崔氏和那妖道勾结,用长生回春功法取悦陛下,红丸,就是春-药!那妖道说什么,寻遍后宫,只有崔氏有仙缘,与陛下双修,最为相宜!臣妾多年生育太子,执掌后宫,尽心照顾陛下,这数十年的情分功劳,陛下都看不见了!因为,陛下那时只一味求长生,谁能让陛下回春,就是对陛下有用!臣妾老了,又没讨好道长,让他为臣妾说好话,所以,在陛下看来,臣妾对陛下长生不老,是没用的,是吧?可以丢在一边了,是吧?” “朕没有!”太上皇竭力辩解。 “没有?”太上皇后怒极,“你让人来收走了凤印!夺了我掌宫之权!你想给谁?不是崔氏那妖妇吗?!更不要说,陛下对那孽种疼爱有加,龙脉之地都封给他!我们再不起事,难道坐以待毙!陛下休怪我们母子狠心,实在是陛下,不给人活路!” 太上皇后怒发冲冠,对丈夫怒目相向,太上皇惊呆了。妻子对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怨气。“朕当时,不过是因你诋毁崔氏,怕你嫉妒伤人,才收了凤印,可是并无废后之心啊!” “这就叫做未雨绸缪,陛下有无废后废太子的心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我们却不能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。再者,陛下老了,糊涂了,该让位给年轻人了。太子是您自己选定的储君,替父皇分忧,不是应该的吗?” 看到对面的女人扬眉吐气的舒爽,太上皇知道,游说妻子,不成了。 但是,他还是心有不甘,“皇后,你,真的对朕,不念夫妻之情了吗?” “我们不是夫妻,我们是君臣。”太上皇后平静下来,缓缓地说,“帝王,没有妻子,没有儿子,只有臣下。您要用昔日情分,来诱惑臣妾,骗臣妾放您出去,让您有机会夺回帝位,那是不可能的!因为臣妾跟陛下早没了情分……臣妾从不曾爱慕陛下,陛下也别说心里只有臣妾一人。我们过了一辈子了,老了,就不用再互相欺骗了……” 太上皇后什么时候走的,太上皇不知道。 那天,他呆坐了半日,谁也不敢惊扰他。 过了两日,有人报与太上皇后,说太上皇要见三皇子的生母,刘才人。 太上皇后讥笑一声,允了。 其实,就像太上皇后所猜测的那样,太上皇见刘才人,说是叙旧,其实,还是为了帮他传递消息。 太上皇把宫人打发得远远的,关上门,对着刘才人,好一番哭诉对三皇子的思念。还说要追封他为慧帝,让他得享太庙供奉。还解释,三皇子当年是被皇后和太子逼死的。让刘才人和他,联手报仇。 刘才人却始终面上淡淡的,眼神中并没有多少异样和变化。 太上皇还以为她怕事胆小,就说,“宫人都被朕打发走了,你不用担心隔墙有耳。也不需要做什么,只要帮朕传个密旨出去,给宗室子弟池昆,让他去找彭将军,叫他带彭将军进京勤王……” “陛下。”头发半百的刘才人打断了皇帝的吩咐,“我儿死的时候,我就想相随于地下。臣妾自知出身低微,这么多年,在宫里谨小慎微地熬着,我们母子好容易熬到出宫去开府,自己过清净日子。你却不让我们安宁。” 太上皇开始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。刘才人从前不是最听话的么? “我儿的心思,做娘的最清楚不过了!他根本不想争,只想关起门来过清净日子。而且,我们母子也很清楚,您扶起他去跟太子斗,并不是看重他,若是斗败了,您未必管他死活。至于出家,兴许是臣妾往日长夜难熬,总念经修习佛法,孩子看多了,也就有了皈依的念头。他的心思都与我说,我最知道。陛下休想骗我,去为你卖命!陛下,臣妾出身卑微,但臣妾不傻。我儿的死,陛下也不用推脱,他是因为你杀了师傅,无颜活下去。臣妾那时候万念俱灰,之所以还苟活到今天,就是想看看,陛下众叛亲离,能有什么样的下场,现在看到了……陛下若无事,臣妾便走了。” 太上皇被这女人突如其来的回绝和冷脸惊着了,直到刘才人出去了,才想起,忘了嘱咐这女人保守秘密。 他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过了几日,太上皇后又来了,给他带来了新消息,“陛下惦记的那个宗室子弟啊,剃度出家了。至于彭将军,已经解甲归田了。” 太上皇连日担心的事情,终于还是发生了,刘才人转身就出卖了他。看着太上皇后那残忍的微笑,太上皇真觉得,自己从来没看清这个女人,不,自己从来没看清身边所有的女人!她们这些女人,靠着自己得到尊荣,一见自己失势,就倒戈相向! 女人的忠心,真是靠不住!太上皇绝望了。多年的枕边人尚且如此,还有谁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! 可是,太上皇后还觉得不够,又在他心上捅上一刀,“刘才人自尽了,她早就想死了。在陛下逼死三皇子的时候,她就不想活了。她那日告诉我,她还活着,就是为了看见你的下场。看到了,满足了,就该走了。她到地下找她儿子去了。” 被太上皇后讥讽、控制也就罢了,当初也是靠着她娘家人,才登上帝位,太上皇多少有些认命。 可是,刘才人是宫女出身,被皇帝看中她的温婉柔顺,才封为才人。皇帝瞧不上她母子俩的懦弱、畏缩,一直也没有给刘才人晋份位。这样一个女人,居然也敢看自己笑话,明目张胆,出卖自己,太上皇的恨意,实在难消。 “刘才人死后,不许安葬帝陵!”太上皇咬牙切齿地说道,也不管太上皇后能不能答应。 “不用陛下吩咐,刘才人说了,不愿与陛下在地下相见,所以,她不愿埋葬帝陵。”太上皇后觉得好笑,“也就陛下还把安葬帝陵当什么恩宠,人家啊,不稀罕!” 见太上皇黑脸不理人,太上皇后本来想走,但是,又转回身多说几句,“陛下,您看您,这些年是在干什么啊?您身边的女子可没一个真心爱您的。臣妾还特意在后宫问了问,您的那些嫔妃啊,情愿去皇家寺庙出家为尼,也不愿过来伺候您。” 太上皇恶狠狠地盯着太上皇后,他想起了被处死的崔贵妃,心中的疑问重新升起,“你给朕老实回答,崔贵妃,到底是不是,你们栽赃嫁祸的?仁孝王,到底是谁的?” 第(3/3)页